張機：尊重破體——與張公者先生商榷
日期：2022-02-18
作者張機先生
近日讀到微信朋友圈張公者先生《合體一一第六種字體的客觀存在》一文，閱讀量很大，引起了廣泛熱議，很多專家學者也加入了討論，足以看出公者先生的學術影響力。我在學習之余，還是感覺有幾點疑問，冀獲教于方家。
第一，作者在文中說：“《爨寶子》有很多隸書的特點也有一些楷書特征，非隸非楷，似隸又似楷。”作者因此認為《爨寶子》是另一種新的書體，并稱它為合體。學習過書法史的人對《爨寶子》并不陌生，《爨寶子》是書法史上隸書向楷書過渡時期的作品，它所呈現出的非隸非楷，似隸又似楷只是一種風格面貌，并不能稱為一種書體，這就如同漢簡向章草過渡時期的東漢時期的《誤死馬駒冊簡》，既有隸意又有草意，似隸又似草，如圖；又如小篆向隸書過渡時期的“秦詔版”，既保留篆書的結體又有隸書的運筆特征，似篆又似隸（如圖）。如果將《爨寶子》定為真行草篆隸五體之外的第六種書體，那么，似篆似隸的《秦詔版》應該屬第幾種書體？似隸似草的東漢《誤死馬駒冊簡》又屬第幾種字體？顯然，這類碑刻只是諸體演進過程中的一種風格，這種風格或者表現為似篆似隸，或者表現為似隸似楷，都不過是一種面貌特征，不能稱為一種新的書體。
第二，文中提到合體的概念時說，“我們姑且把由兩種以上字體于同一幅作品中出現，且融合化一而具有書法審美準則的書法創作稱之為‘書法合化’，把這類作品稱之為‘合體’”，這是作者對合體概念的解釋。我們再來看書史上對“破體”概念的解釋，“破體”概念的提出最早見于唐代徐浩的《論書》：“《周官》……張稱草圣，右軍行法，小令破體，皆一時之妙”。文中，徐浩將小王的破體，鐘繇的楷書，張芝的草書，大王的行書，并列為當時書界最高成就。唐代張懷瓘在《書斷》中提及“破體”，指出：“王獻之變右軍行書，曰破體書”。此外，張懷瓘將“破體”的特點闡述得相當明白，即打破真、行、草各體的界限，融會而成，這是書史上對”破體”的解釋。可以看出，公者先生提出的“合體”其內涵與“破體”的內涵不謀而合。且作者在文中也明確表示：書史上往往稱合體為“雜糅”、“雜體”、“破體”。即是說，作者本人也認為“合體”就是“破體”。那么問題是，作者為何要棄“破體”而重新提出新的名詞呢？且不論“合體”名稱的對與錯。孫過庭將小王大王張芝鐘繇合稱“四賢”，認為小王的主要貢獻就是破體；米芾把小王破體代表作《十二月割帖》選臨了一部分，便成就了他流芳千古的《中秋帖》；顏真卿受小王破體影響，創立了《裴將軍帖》；楊維貞、傅山、王鐸、吳昌碩等人的作品中破體書法風貌比比皆是。不難看出，小王破體書法對歷代書家產生了重要影響，既然破體影響力如此重要，那么為何要改名！公者先生在其文中指出：“破體這種稱謂，不免帶有貶義，這也是‘合體’不被書史所重視甚至貶低的原因之一”。想來，這便是作者改“破體”為“合體”的原因，如此我們不禁懷疑公者先生對“破體”內涵的理解是否準確。唐代張懷瓘早已指出王獻之破體書的精髓在于“變”，也就是說“破體”的“破”，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破爛、破舊、破敗之意，而是打破，打破不同書體的界限進行創作，不破不立的意思，其目的是變，是創新，是豐富作品中的對比關系，從而形成一種新的視覺形式。
第三，公者先生在文中提到：《爨寶子碑》是隸書與楷書融合并化而為一的另一種書法字體——“合體”。而后他又立即指出：我們姑且把由兩種以上字體于同一幅作品中出現，且融合化一而具有書法審美準則的書法創作稱之為“書法合化”，這類書法作品稱之為合體。仔細對比這兩個“合體”的概念，前面說的“合體”是書體在演進過程中所呈現出來的一種風格面貌，如同《秦詔版》等過渡時期作品一樣。后面說的“合體”是兩種及兩種以上的不同書體于同一作品中出現的一種創作形式，這個“合體”才接近“破體”的內涵。由此，我們可以看出公者先生在文中所提及的“合體”似乎是兩個不同的概念。
第四，公者先生說：“書法合化”并不是簡單的幾種字體的組合，其核心是筆法的一致性。作者說的筆法統一，只是破體書法創作中的一小部分。一個成熟的書法家，其風格是統一而穩定的，即是說風格的獨特性和統一性是藝術家成熟的標志，這種個人風格面貌的獨特性，可以通過空間結構來傳達，單字即具有可識性，舉個簡單例子，林散之、沙孟海、弘一等人寫的一個筆畫，即具可識性。可見，筆法統一只是對破體書法創作的基本要求。那么什么才是破體書法創作中的核心問題呢？比如，如何使不同書體之間氣韻暢達？如何才能過渡更為自然？怎樣讓存在于同一畫面中的不同書體更為和諧？諸如此類，這些問題才是破體書法創作中重點問題。可見，破體書法創作是有很高難度的，這也是破體書法未被廣泛認知的重要原因。
公者先生的創新精神，對堅持書法藝術的本體地位，啟發當代多種創作風格，有著重要意義！王獻之創立的”破體“是對中國書法的重大貢獻，破體對后世書家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，特別是當代書法創作較之古代從形制章法、審美追求等諸多方面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，尤其是“破體”書法的審美風格在當代展廳中極具沖擊力和表現力，是一種現代意識極強的藝術形式。因此，我們還要對“破體”書法繼續進行更加的深入的研究。
